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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与“粗粮”

1998-09-02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结束了自己的一部农村题材的长篇,感觉从里面缓缓地往出撤退的时候,口齿间似乎还残留着过去年代的玉米粉和苜蓿菜的余味。如今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里,吃粗咽杂居然也成了时髦。开了粗粮的馆子,粮店里也卖开了玉米贴饼。这让对粗杂粮深恶痛绝的我感到意外。我想,假如让谁经年累月地吃玉米贴饼,那无疑非常难堪,同时也不合时宜。如今的人们毕竟是尝口新鲜罢了。但是,我在写作这部长篇的两年里,从内心深处咀嚼贫寒,竟是日常的作业。因为写作长篇,是让你内心长久地滞留在某个时代,又不断地品尝某种特殊感受的一种苦差事。

立在这种处境,写小说便难堪了。若不是信念的支撑,若不是为更加本真地将那段弥漫着狂热、浸泡着不幸的历史记录下来,若不是那个特殊的岁月,从云天的高处落下的泪水,从土地的深处发出的诅咒,从老院的墙缝里渗出的鲜血,从屋檐的窗棂下飘出的叹息,从大街的石阶上刻着的噩耗……像是幽灵一般给我的感受、责任,我是不会再去做这种出力不讨“好”的写作的。一切都是为了一个艺术和历史的“真”。文学的高境界和求仙访道一样,都是为了进入至真至纯。但写作之初让我感到紧迫的是,过去岁月在我的感觉里,已经开始变作一团即将消散的云气,一张瞬间便要丧失影迹的底版,不去追赶不去抢救,恐怕有一日连自己也找不着那感觉了。我常常自慰说,哪怕只对自己写也得写下它来。

写长篇的人,一般都是半夜三更爬起来,孤灯对影一干好几年。一位作家朋友在我处多喝了几杯,摇头晃脑发起了醉话,说道:“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太卑微、太无聊、太尴尬了!夜里从窗口看出去,除了路灯,满世界黑灯瞎火,大家都在睡;就我们孤孤单单地趴在桌子上,美其名曰:写作。”

这说法刻骨,道出了写作真实的滋味。文学是神圣的,但写作就得苦涩地去做。尤其是回忆痛苦、状写罪恶、叙述难情,你的心灵、你的味觉、你切肤之感受,都不相同于现实的生活里追求安适的人们。这的确是尴尬的。但我要说,其实更有一种尴尬,是你的作品摆放在书架上没人光顾,出版发行人频频来电话,叫苦不迭。天底下没人写文章只留给自己看。再者,本人又不同于文联大楼里的专业作家,好赖有国家养着。书卖不出去,生计立刻发生危机。这尴尬才叫人至深至痛。

想来痛苦。但痛苦过后,走出小我的圈子看天下大势,细想一下,我们的尴尬难道不是时代发展太快,热点问题众多,老百姓遇上好时候的一个见证吗?回忆浩劫的年月,全国人民共同阅读几本书。那时候的小说发行量倒是很大的,不过那样的境况,任谁也不愿再遇了。所以,现在文人的尴尬,或许包含的竟是一个大大的美好。

我如今衣食粗足,读书写书两自在。手头的银子虽拮据,迎朋会友面上无光,却也是天意使然。只是一日游走街头,看粗粮饭馆生意很好,便想劝说大家一句,权作进趟粗粮的馆子,少吃只螃蟹,买本回味苦难的书,咀嚼一下逝去的岁月,此“鲜”以我看,当不下于吃粗咽杂的感受。读完后放在书架上,兴许又是一个摆设。作为文人,能遇上这样的场面,即便是缺吃少喝,也心满意足,不再尴尬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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